“家鄉”到底是什麽的一個存在和界定呢?
這個問題,每過一段時間,我總被別人問起,或自問。
我認真地思考了一下。
十歲以前,我沒有家鄉。因爲我一直就生活在我自小生長的地方。那是我的家,我還沒長時間離開過那裏,所以在那段童年歲月,衹知“家”,而不知“鄉”。
大概需要一點點的距離,才會有“鄉”的概念。小學五年級之後,我們一家從那個以“茅草芭”爲名的村,搬到了十多公里外,以陶瓷聞名遐邇的黑水小鎮。剛開始轉學水土不服的期間,常會被新同學和老師問:“你從哪裏來啊?”,我幾乎用一樣的答案回答所有人:“我從Sri Lalang來。”每每如此回答,總自覺又在改編老歌《蘭花草》:“我從鄉村來,帶著大茅草~”
這樣維持了五六年之久,直到高中之後,我對家鄉的認知開始轉變了。我發現,童年的細節漸漸模糊,茅草村的印象漸漸形成一副有很多片段的畫、一個有點舊又有點新的色彩、一段旋律,乃至一個蒙了些塵的寶藏。它已成爲過去式了,我認爲它是故鄉,但絕不是家鄉。
“家”是家人及我居住的所在,它是我的現在式,在它的土地上有太多很新鮮,很深刻的,關於我的喜怒哀樂,及苦澀酸甜。因此,出外或旅游時,若有人問起:“你從哪里來?”,我會很直覺地回答:“我是Ayer Hitam人。”然後再補一句:“對!就是那個賣很多假花,以前陶瓷很有名,可是現在都賣made in china 花瓶的地方!”
這階段,我以爲家鄉就是生活得久,也比較有歸宿感的所在。這應該便是所謂的,久居它鄉成家鄉吧。
中學畢業後一段時間,我到離家超過一百三十幾公里的馬六甲,從事文字記者工作。一向悶騷的我,忽然得變得外向,主動找陌生人聊天采訪,往往最容易直接的破冰開場是:“你從哪里來?”。當然,也常常被反問,但答案不一樣了,不再是茅草新村或黑水小鎮,而是“我來自Johor(柔佛)”爲了勾起對方共鳴,會再自嗨地說:“我們的蘇丹就是那位全馬來西亞最有錢,也最敢説話的蘇丹!”。
若遇着柔佛人,更會有“老鄉見老鄉”之情,至於到底是哪個城市哪個村,便不再較量了。此時,家鄉似乎就是,我們來自的那個區域。
記得陳之藩在《失根的蘭花》中寫道,當他還在中國國内四處游歷,看了不一樣的風景和人事物,都自覺“我,到處可以為家。”然而踏出國土,即便接觸到跟中國一樣的事物,卻發現自己“到處均不可以為家了。”
這固然包含了許多陳之藩的家國情結,是還在國内時,我所無法真正體悟參透的。可是,當有一天我離家越來越遠,遠到回一趟家鄉,還得飛行三千多公里,我這才對《失根的蘭花》的部分文字越來越有共鳴。
在臺灣,我所住的宿舍,一整層樓幾乎皆是馬來西亞學生。我們每每跟臺灣人聊天交流,經常因口音和說話的語態被認出。有時,甚至會被問起不斷躍上國際版面的政選舉醜聞,政治笑話,種族權益失衡等新聞,而略感羞澀。
但與此同時,我們絕對會搬出馬來西亞優越的一面,并且扳回一城,例如:獨樹一格的風景、多元豐盛的美食、各族之間的和諧與團結等等專屬於這片土地上的風土民情。
興許要有些距離,尖銳的提問,才足夠讓我們看清,自己家鄉的美好。於是,開始思考“家”與“鄉”的所在,才終於能堅定地説出自己從何而來。尤其在異鄉,在它囯,“馬來西亞人”是我們共同的名字。
那到底,何謂家鄉呢?
是一個家、一個村、一個城市、一個州屬或省份,甚至到整個國家,都可以為家鄉。我想,在我可能還很長的生命裏,家鄉會不停的擴大或縮小,抑或改變,但它的定義,衹有一個—— 吾家故吾鄉。
(本文刊登於2017年8月4日《星洲日報》 - 《星雲》)
延伸阅读:我最引以爲豪的家鄉——馬來西亞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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並非事事都天生自然有意義,是我們在堅持與付出過程中,不斷對自己的質疑與肯定,然後經過「煎熬」「糾結」「省思」,再一次又一次的捨離。終於,那些別人看來平凡無奇的、索然無味的,在你身上都凝聚成閃閃亮點,最終才產生了你專屬的意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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