窗台上的 那一片森林啊

今年春天  開學後不久
我在窗台  種一片森林
一片綠意  一盆的生機


學期結束後,回家前一天,我把兩盆盆栽都倒在了宿舍外的大榕樹下,親手 毀滅了他們的生命。我寧願是由我結束了他們,也不願在暑假期間沒人照顧他們,放任他們在那個窗台上枯萎。

那樣的情景太淒涼了,我不願想像。因為我們都喜歡看著生命的誕生與成長,卻無法正視生命的逝去,甚至無法接受。

雖然是盆栽  但他們也是生命。






最近覺得際遇總是很奇妙,爸爸進院了,要不是老伯的家屬請我幫一些忙,我萬萬沒想到躺在隔壁病床的老伯,竟然與我們家有一些不能明說的關係,而那個老伯竟然也讓我莫名其妙地聯想起了,那兩盆被我倒在大樹下的小盆栽。

老伯的女兒說,老伯在送上救護車的時候,心跳就已經停止了,他們硬將各種急救措施施加在他沒有絲毫反應的身體上,從救護車到急診室,一路再送進了加護病房,家屬不放棄任何能讓老伯生存下去的希望,醫生得到家屬的同意,展開一系列侵入式治療,把一條條冰冷的管子侵入了老伯的身體裡。

鼻胃管,氣管插管,還有幾根我看不懂也不明作用的管子,以及一旁偵測老伯心跳和維持呼吸的儀器。

由於心跳停止太久,腦部缺氧受損,即便是經過幾個小時的搶救,老伯的心跳和血壓救回來了,卻無法讓腦部向以往一樣正常運作,也無法自主呼吸。

家屬們都知道,老伯醒來的機率極其渺小,但,卻不甘心讓老伯就這樣離開。

我的心,因為老伯,而糾得發疼。

我做了一個決定,走到了病房裡的醫務室,主動跟主治醫生要了一份放棄急救同意書,如果我的爸爸真的走到了這一步,非得要與死亡面對面,我希望爸爸能夠以最舒服的姿態,與這個世界道別。



在書本和報章上看到的例子,活生生的呈現在我面前;老伯給我的震撼實在太大了,我一直在反思,生命是生存與生活加起來的總和,如果僅存一口氣痛苦的生存著,無法真正的生活,那還是生命嗎?

當我們一直在爭取同性婚姻,廢除死刑,言論自由這些基本人權的時候,有誰願意為像老伯一樣的病患多多發聲呢?在人生的尾聲,拒絕承受任何侵入式治療,減輕身體痛楚和心靈上的痛苦,走得輕安應該也算是一種基本人權吧?!

與死神拔河,痛苦的只會是人類。

我們用最歡欣的笑顏來迎接生命的到來,卻不願用最祥和的祝福目送生命的離開;我們喜歡盎然生機,卻不願欣賞凋零枯萎時的美麗;生命縱然是多麼的堅韌,卻也不敵心靈的脆弱。


我把小盆栽帶回寢室的時候,植物還是小小的,四個月的不細心照料,小小的花盆已經無法負荷日漸壯大的植物了,肥沃的土壤的養分也全被吸收殆盡,被濃密複雜的鬚根苦苦糾纏,好幾次因為太重,植物向外傾斜而噗通倒地,不多的泥土灑在地上,所剩無幾。

顯然的,號稱永遠長不大的植物,需要更大更多的生長空間,否則沒有了土壤,沒有了養分,終究是一死。

人不也一樣嗎?

生命終究是會走到盡頭,為何要苦苦挽留?



我同樣是對無常感到驚恐的人,這一年來,婆婆,好友,還有一些長輩的離開,使我不願接受也得被逼接受。

我開始願意相信,死亡就是新生,道別是一門藝術課,我們用怎樣的姿態面對死亡,取決於我們用怎樣的態度,生活著。


爸爸出院前一天,我把居鑾安寧療護志工的電話抄在了小紙條上,交給老伯的女兒。我告訴她,昏迷病人的感官其實是很敏感的,非常需要能使他們最舒服的照護方式,而安寧療護未必只等於臨終關懷,那是一種有溫度,能讓家屬心安,病患身安的軟性治療。

我不知道她會不會去聯絡那名志工,但我祈願老伯可以得到更好的照料,願他的家屬願意坦然地面對生命盡頭,更願每一位這樣的病人,在離開的時候,皆是自在安詳的。


窗台上的  那片森林啊,現在應該也腐化於土地了吧,又或是在那顆大大的榕樹下,長出了新苗呢?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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並非事事都天生自然有意義,是我們在堅持與付出過程中,不斷對自己的質疑與肯定,然後經過「煎熬」「糾結」「省思」,再一次又一次的捨離。終於,那些別人看來平凡無奇的、索然無味的,在你身上都凝聚成閃閃亮點,最終才產生了你專屬的意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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